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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驸马被杀背后的故事,一脚踹翻皇帝龙椅的震撼瞬间!

07-07

揭秘驸马被杀背后的故事,一脚踹翻皇帝龙椅的震撼瞬间!

我夫君是世间少有的恋爱脑。

为了给我过生辰,走烂一双脚只为给我寻最美的夜明珠,天下极品丝绸十匹,我一人独占八匹。

坊间都说我运气好,能觅如此佳人,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那天,新帝一箭穿了他的喉,把他钉死在巷中,任人欺凌。

不到三日,新帝将我再许他人。

乾坤殿前,他居高临下:“皇妹,他非良人,不如回宫,继续做朕的好妹妹。”

一月后,我如愿回宫。

他不知道,这是他死亡的序曲。

【本文情节为虚构创作,内容为版权方所有,全网维权,抄袭必究!】


1

谢辞安出事的那天,正好是我们成亲的第二年。

一大早,谢辞安就出门给我寻新出锅的桃花酥,我还在皇宫时,常吃这一口,京城南郊的糕点铺味道和宫里的几乎一样。

他说,我一个千尊万爱的公主下嫁给一介质子是委屈了我,他午时在樊楼定了个包房要单独与我吃饭,还说给我准备了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礼物,来配他难得一遇的娘子。

我倚在他颈间,笑靥如花,说只要是他送的我都喜欢。

谢辞安又问我了许多,问我近日睡得舒不舒服,衣物胭脂需不需要换新。

见我摇头,他有些焦灼,“公主已经许久没换新衣裳了,是这里的衣裳不喜欢吗?我去找新……”

我拗不过他,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细声软语,“夫君快快去买桃花酥,我换身好看的衣裳便去樊楼找你。”

阔大的衣橱里满是我的衣服,大半都是谢辞安寻来的。

婢女开我玩笑,说我如今就是这府上的主子,连谢世子都要让我三分。

“他那是敬我,夫妻间,举目敬重,才是上上之道。”我笑答道,挑了件粉绸桃花纱裙绫罗,这颜色很称我唇上的粉朱砂色,谢辞安也喜欢。

衣服刚换好,府上的小厮歪歪扭扭地跑进来,狠狠跌在门槛上,眉目焦躁,“公主!世子,世子他在巷口被一箭穿了心!”

我顾不上还没理好的发髻,几乎是一步一摔地往前跑,摔倒了就爬起来,任凭碎石把手掌磨得血肉模糊。

婢女跟在我身后大喊,可我却什么都听不见。

热闹的集市中,谢辞安身上全是血,胸膛间插着一支孔雀翎箭,锋利的箭锋扎进墙里,生生把他钉在墙上,他像是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鹊鸟,孤零零地接受万民审视。

“都滚开,都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我崩溃地撞开看热闹的人群,徒手去拔那杆箭,那箭刺地太深,仿若和墙天生一体,我用尽浑身的力气,手掌满布孔雀翎的划痕,却也拔不动分毫,只能绝望地跪在地上,攥紧谢辞安尚有余温的手,哭的撕心裂肺。

……

谢辞安的尸首被运回了府上,盖上白布,婢女不让我看他,生怕我再受打击。

婢女说那日箭翎被拔.出来时,谢辞安的胸口被箭翎上的毒药毒噬地千疮百孔,几无完肤。

这种级别的毒药,只有皇宫里有,刺在谢辞安胸膛上的孔雀翎,亦是皇宫专用。

一日后,风言风语传遍全城。

有人说,谢辞安一介质子,蛊惑公主,妄图干政,被新帝赐死。

有人说,谢辞安入大梁,居心叵测,后迎娶公主,意为挟公主令新皇。

有人说,谢辞安常去京郊,恐在京郊储备大批兵马,要造反……

更有传闻称,是我最先发现的端倪,后联合新皇,引谢辞安入局。

府门口围地水泄不通,嘈杂起伏的声音里,各个都说谢辞安死的好,说我大义灭亲,实有大梁风骨。

我一身缟素,跪在谢辞安的棺木前,攥紧拳头,几日没进食的身体清瘦了几分。

谢辞安入葬的那天,李璟钰一身龙袍来到府上,自我出嫁后,我便不常见他了,都说红气养人,在皇位上坐了两年的他,举手投足间满是不容抗拒的帝王气,见我时,也难得脱下了几分高傲。

他冷睨了眼谢辞安的棺木,一脸不快,“无耻之辈,惦记我大梁国土,死有余辜,死后竟想也有公主扶棺,简直痴心妄想!即日起,公主离府回宫,依旧是我大梁的长公主。”

李璟钰的人跪了一地,我也跟着跪下,一道喊皇帝英明,指甲死死扣住地,扣了满指甲的泥。

那天晚上,李璟钰走后,婢女给我塞了一个金丝楠木小盒子,里面是谢辞安耗费两月为我寻的东海夜明珠,我曾提起出嫁时的金冠上掉了一颗珍珠,他便记了许久。

谢辞安来大梁的第三年,大夏就亡了国,夏国四分五裂,百姓四散逃离,他拿什么造反?

不过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耀眼的夜明珠印着我惨白的脸,印出眼底浓烈的恨意。

办完谢辞安的葬礼后,李璟钰派人来接我回宫,队伍浩浩荡荡蔓延了半个京城,惹人羡慕,我身着出嫁那日的凤冠霞帔,又成了大梁耀眼的长公主。

李璟钰为我办了场接风宴,酒过三巡,指着席上的俊朗青年让我挑个喜欢的赐婚,冲一冲霉气。

席上多是皇宫大臣子嗣,不日必将在朝堂上有所作为。

可我知道,他们活不上了,李璟钰要借我的手,复制谢辞安的命运了。

我眼眸沉淡,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身上的鎏光盘纹龙袍,“皇兄的这件衣服真好看。”

皇兄大笑起来,下令找最好的女红用最快的速度给我打造一件一模一样的,还特意将上面的龙纹换成了孔雀翎。

不出三日就送到了我的宫中,一席流光溢彩,人人称奇。

宫女说,这孔雀翎得来不易,陛下对我这个妹妹是极尽宠爱,恨不能将这天下最好的都给我。

深夜,李璟钰把我召进殿中,语重心长,“你终究是为谢辞安的事情伤了心,一个反贼,那便是死有余辜,皇兄不能看着你被他牵连,日后皇兄再给你寻一门亲事,有皇兄在,定叫你美满地度过此生。”

我低下头,顺从他的虚与委蛇,“那便谢谢皇兄了。”

“你这便是里外两家话了,我们自幼一同长大,便是滔天的嫌隙,也有这情分撑着,皇兄又怎会轻易撇下你?”

李璟钰似年少时那般抚着我的脑袋,可他的手掌已不温暖,满是帝王的血腥冰冷。

深夜的宫廊寒风刺骨,李璟钰和我说了很多好话,让宫女把我送回宫。

我摸着新衣上的孔雀翎,和那天插在谢辞安身上的那支一样锋利刺手。

李璟钰以为我只是喜欢他的衣服。

他不知道,这次,我要的是他龙袍下权势滔天的皇位。

连同谢辞安受过的疼,我母后和二哥死前受过的痛,我都会一分不差向李璟钰讨回来。


2

我回到居所,将那件崭新的孔雀翎衣叠好,放在宫里最高的柜子上。

四下没找见我的凤冠霞帔,宫女软着身子跪下,“是陛下命奴拿走的,陛下说,怕娘娘忧心,眼不见为净。”

那身凤冠霞帔是我结婚前,谢辞安寻遍能工巧匠做的,其上的流光线乃一年仅产一两的金蚕丝,弥足珍贵,那会他散尽家财,动用了他母亲留给她的贴身玉佩才换来的,他说,既要娶公主,便不能委屈。

李璟钰三言两语就将东西拿了去,分明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他在皇位呆地太安稳,忘了我也是大梁最尊贵的嫡长公主,以才貌双全闻名天下,风头曾一度盖过他。

……

我出生时,天降祥瑞,国师说是大吉之兆。

出生后的两年,风调雨顺,国库空前充盈,民间说宫里来了个小福星,能照拂大梁百年。

我三岁能文,五岁能武,七岁时更是凭一口流利的西洋语担任西洋使节而惊骇朝野,朝廷都说大梁出了个百年难遇的奇才,连向来严苛的父皇都展露笑颜。

八岁那年,我提议创办女子学堂,父皇起先是一惊,后被我的“千秋无绝色,秀色掩今古,遑论女子不如男,女儿也应有冲天志”一词微震到半晌不敢言语。

他大笑:“娇娇儿心思远大,将来你若做了皇帝,那恐是男子都比不上的,父皇以后把这皇位让给娇娇儿可好。”

父皇笑,我的几个哥哥也跟着傻笑,并不把父皇的话听进心里。

因为他们明白,我只是一个女人,纵然再优秀,也威胁不到他们皇位的半分。

大梁最尊贵的嫡长公主,也只是一个公主。

皇位之争来的悄无声息,在一次父皇病重后,朝臣再度提起立储之事。

父皇子嗣单薄,我的母后虽贵为一国之后,但膝下仅有我和二哥两个孩子。

外加西宫灵妃所出的皇长子李璟钰,其余子嗣均夭折。

一个是皇后生的儿子,一个是妃生的儿子,照道理父皇是没什么可纠结的。

可二哥出生时感染风寒,连着数日的高烧不退,太医说伤到了脑子,终极一生也只有三岁孩子的头脑。

在被朝臣连着催促了几日之后,父皇终于无奈地把李璟钰叫到殿中,次日晋封灵妃为灵贵妃,位同副后。

消息传来宫中的时候,母后端详了我许久,红了眼眶,“娇娇儿,为什么你偏偏是个女儿?”

二哥歪着头傻问,“妹妹怎么会不是女儿?母后要把妹妹变成男人吗?”

“傻孩子,你不懂。”

我冰雪聪惠,自是懂母后的意思,“大哥人很好,他做皇帝也能善待百姓,不会毁了大梁的百年基业,大不了,我以后在大哥身边给他出谋划策!”

母后的巴掌毫无预兆地落在我脸上,扇的我发懵,脸颊红涨涨的。

二哥被吓哭了,母后也哭了,把我拉入怀中,字字泣血地教导我,“娇娇儿,答应母后,从明日起,你不许再跟你大哥争,你不许再出风头,娇娇儿,就做个平凡人,才活得下去……”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哥成了皇帝,我就活不下去了。

二哥也不明白,只能用一双单纯的大眼睛看着我。

像是有预兆一般,父皇没熬过来年的春天,死于一场猛烈的风寒。

父皇去世的第三天,李璟钰继位。

母后连哭了三天之后成了太后,我顺理成章地成为长公主。

起先,李璟钰对我尚且不错,节时进贡的上品,都挑最好的送我,来时,总带着一箩筐的政事与我商讨。

我谨遵母亲教诲,一问三.不知,接连碰了几次壁之后,李璟钰不再来,往宫里送的物也少了不少。

几个月后的中元节,李璟钰以要给父皇祭拜为由,往宫里流水般地送祭品。

大大小小的堆满了院子,不像是祭拜,倒像是在给人准备后事。

那天晚上,母后紧抱着我瑟瑟发抖,一声一声地唤我的名字,“娇娇儿,娇娇儿,你感觉到了吗?他要来了,他要对我们下手了,娇娇儿,你和你哥可怎么办啊……”

第二天,禁卫军就在我哥的院子里查出来了写着李璟钰名字的小人,说我哥用巫术陷害当朝皇帝,我哥当天被抓入大牢。

被抓走之前还一脸天真,“大哥哥是要和我玩游戏吗?好诶,玩游戏!”

我早前被母亲支出去探望外祖母一家,回来时,她已经冲到了灵皇太后的宫中。

四周被禁卫军围地严严实实,我进不去,躲在墙角,听着母后撕心裂肺的吼叫,生平温柔端庄的母后,彻底失了态。

“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他都已经这样了,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你害死了那么多的皇子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对我的孩子下手!”

“他不会抢你儿子的皇位的!我们已经忍让到这个地步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

灵皇太妃的声音尖酸刻薄,“我们熬了这么多年才熬出头,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威胁!你,你的儿子,你的女儿,我的儿子都会把他们杀了。”

“自古成王败寇,那就怪你儿子没有能力,那些没活下来的皇子也一样,他们不配来到这个世界上!别妄想抢我儿子的皇位!”

母后是被灵皇太后的人拖出来的,拖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像个疯子。

我压着崩溃,拼命咬着手指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3

母后是在三天后被人送回来宫的,一边一个拖着她的手臂,形容枯槁,往日漂亮的眼睛干瘪黯淡。

她用尽力气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哭,一下一下喘着虚气,“娇娇儿,别争,别抢,别念,娇娇儿,出宫,出宫做个平凡人,娇娇儿,带你二哥离开……”

母后在那个雷雨滂沱的寒冷深夜没了气,死前拼命地握着我的手,叫着父皇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委屈,眼眸里的光缓缓变成灰色,我跪在她床前,磨红了膝盖,抓着她的手臂不敢松手,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死咬着嘴唇呜咽着,嗓子眼里糊满血腥味。

第二天,母后被人抬走,垂下来的手臂上数不清的抓痕。

母后的葬礼简单地过分,李璟钰象征性的找来人做了场法事,连母后的牌位都没进皇宫祠堂,我一直没看到二哥,直到葬礼的第二天清晨,李璟钰派人把我带出了宫。

初冬的清晨,宫门口冷风卷起地上的枯叶一路吹到了市集中心,二哥被绑在柱子上,头顶铡刀高悬。

“晏亲王于宫内行巫蛊之术,意图谋害当今圣上,供认不讳,按律当斩!”

行刑的钟声响起,二哥忽然抬起头,努力寻找着什么,终于看到了站在李璟钰身边的我,他天真地冲我笑,我抖着身子,拼命摇头。

“娇娇儿,你怎么在那里,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你了,我碰到了好多坏人,他们不给我吃饭。”

“娇娇儿,你怎么不过来啊,母后已经好几天没来看我了,是不是母后嫌我笨了,不要我了?”

他含着泪,快要哭了,“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娇娇儿,娇娇儿,我是哥哥……”

铡刀落下,二哥的话还没说完,没了声息。

我生了一场重病,连着数日高烧不退,迷糊间,二哥死死地拉着我的手哭,问我为什么不要他了,他找不到母后,他一个人好害怕好害怕,他说路上很黑,一盏灯笼都没有,他不敢走。

寝宫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似醒非醒间,我听见李璟钰和太医的谈话。

“长公主是连累操劳加上感染了风寒所以连日高烧,再这样烧下去,只怕是脑子会有影响,陛下……”

“变成傻子?那样最好。”

母后最后告诉我,要藏拙,不要争、不要抢。我一字一句,将母亲说过的话咬碎了吞进肚子,刻在脊骨上,想一次,痛一分。

李璟钰没有管我的生死,三天后,我的烧才褪去,哭了几天,早就没了眼泪,眼神枯萎地像是被拔了根的玫瑰,看不见任何生色,刚能喝点薄粥的时候,李璟钰叫人把我带去了他宫中。

我瘦弱地就像是一片叶子,李璟钰让我在他面前跪下,冰凉的手指在我脸上划过,像是锋利的刀刃,随时都能把我的脸划破,那双阴鸷的眼睛满是算计和谨慎,见我瑟瑟发抖,嗤笑出声,扬手让人拿来了一张画了空格的数独。

李璟钰安静地看着我,但那双眼里分明就是打量,我坚定地拿起笔,模样却多了几分为难,这样难度的数独,我往日不出片刻便可解出,但那日足足三炷香都没下笔。

三炷香后,我朝李璟钰摇头,“皇兄,我解不出。”

李璟钰面色大喜,和站我身后的太医相视一眼。

次日,李璟钰带过来一个男人,模样隽秀,问我喜不喜欢。

我看着少年清秀成熟的脸,坚定地说了一句,“喜欢。”

不日,李璟钰下旨赐婚我和谢辞安。

我终于离开皇宫。

……

烛光熹微,屋外跪着三个宫女,是李璟钰把她们叫过来伺候我的,都是之前李璟钰的贴身宫女,帝王之心,可见一斑。

我抱着冰冷的夜明珠,听着幽深宫墙里的簌簌风声,起此彼伏,像游走的孤魂的哭喊。

这么多年,李璟钰心安理得地住在这座阴森的宫殿里,真的不曾害怕过吗?

我把被子拉过头顶蒙住自己的脸,一夜未眠,直到第二天,宫女敲门喊我起床,让我收拾一下准备见李璟钰。

回到宫里的两天,李璟钰每日必见我,坊间说是长公主受了委屈,李璟钰疼惜我,都夸赞他是个好哥哥,好皇帝。

“你从前王府里的东西朕都让人收拾干净了,那里面的东西朕让人悉数都扔了,不该留的东西还是别留的好,免得招的不必要的东西。”

“皇兄说的是。”

他坐在高台上批阅着奏折,桌子摆放的盘龙砚台是父皇生前最喜爱之物,李璟钰时不时会停下批阅奏折的动作看一眼。

父皇病故前不得不将皇位传给李璟钰,带着几分不情愿,李璟钰心中有不服,却也难以展露,便每每凝视这盘龙砚台,仿若如此一来,就会成为如父皇一样的好皇帝。

可他只会照猫画虎,只懂大张旗鼓地改革,却刻意忽略了“民生之多艰”,抱怨声自上而下,掩藏在每一寸风浪中。

结束的时候,李璟钰让人端来一碗褐色的苦药,意味难测地注视着我,“长公主近日多有辛劳,身子骨也跟着弱了,朕记得你前两年身子就不大好,如今也是走一步咳三咳,朕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亲近之人了,着实担心,特意让太医配了一副补气血的药。”

“那便谢谢皇兄了。”

“这些话,可就见外了,你可是朕唯一的妹妹了。”他一副虚假仁爱的模样盯着我掌中的药碗,眸光在汤药和我之间逡巡。

我端着药碗,仰头狠狠一灌,苦涩的汤药顺着喉咙往下滑。

李璟钰看着我手上剩下的空碗,眼底流出淡淡的喜悦。

李璟钰命太医煮的药里加了慢性毒药,连着服用一个月便毒入骨髓,药石无医。

他这是在试探我。

我抵着铜盆,食指深.入喉咙抠挖,一下一下,恶心地眼泪四溅也不曾停歇,吐了一盆的黄水,吐到最后胃里空空,泪珠沾在粉黛上,倒有了些娇怜美人的风弄。

胃里的痛连带着心脏的疼一寸寸地厮磨着的神经,铜盆旁一道一道都是我指甲划出的伤痕。

谢辞安若还活着,看着我这幅样子,一定会难受地抱着我哭。

他曾耗费多日寻来珍贵药材,用补药滋养了一年才养好的我,被李璟钰的一碗药毁的干干净净。

我告诉自己得忍,现在还远远没到认输的时候。


4

李璟钰的毒药一喂就是三天,每日从李璟钰那处回来,我都趴在铜盆上吐得不能自已,喉咙疼痛地厉害,只能喝些薄粥勉强撑着。

李璟钰大张旗鼓将我接回宫的动作让西宫那位知道了,一个寒冷的清晨,她的人撞开了我的宫门,架着我的胳膊往西边拖。

她命人把我放在宫阶上,夹着冰的冷水一桶一桶地往我身上倒。

“还希望长公主多多谅解,长公主此前在外不免沾染了污气,哀家吃斋礼佛多日,见不得这种污糟物,替长公主去去身上的污气。”

冰水浸湿我的衣服,从头到脚的冰冷像刺针戳遍我的皮肤,冻地没了知觉,只剩下了刺骨的疼,戳在心脏上,怎么都拔不出去。

“儿臣谢太妃挂念,太妃万福金安。”我强撑着身子跪在地上,用力地给她磕头,额头磕破了皮,混着地上的冰水,疼的几乎要昏死过去,但我不叫疼,连一下眉头都没皱,总有一天,这般苦楚,我会一一让她还回来。

她当着三四个宫女的面用她长而锋利的指甲掐着我的脸,“你的这张脸倒和那个短命的贱人长得一般无二,难怪那个贱人能靠着这张脸在皇宫里傲立多日。”

我母后是尊贵的国公府嫡女,千娇万宠地长大,她对我说,要怜爱护弱,不可孤傲凌人,她曾在宫女为难灵妃时,出手狠狠责罚了宫女,告诉我灵妃乃平民出生,行走后宫多有不易,让我必多多照拂灵妃和大哥。

可是母后,你看啊,小人得志之后,哪会顾念什么旧情?不过是往日恩情化作利刃,变本加厉地还回来。

父皇还活着的时候,她见我的时候总是低微着头行礼,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大公主,我那会从未注意过那张看似温柔面容下的阴狠,倒头来,那张阴冷可怖的面容怼在我面前,暂居高位的她更是不懂得收敛,尖利的指甲划破我的脸。

我白.皙的脸上有了疤,她心头大喜,变本加厉地狠狠一巴掌甩在我脸上,“这张脸实在是恶心,倒不知将来会勾去多少男人的魂,哀家看还是毁了好,免得日后毁了宫里的名声。”

李璟钰拨来的宫女阻拦她,“太妃,长公主刚刚回宫,陛下命人悉心照顾着,更是嘱咐奴婢长公主在这宫中不能有分毫的损伤,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奴婢要担责的,烦请太妃娘娘务必手下留情。”

她伸手去扯太妃的手臂,“太妃娘娘还请停手。”

灵太妃手上的力道轻了些,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撞在柱上,刺骨的疼顺脊骨闪刺全身,低头,鲜红的血滴在地上,我有些头晕目眩,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模糊。

“现在他是一点都把哀家放在眼里,不过是一个小贱蹄子,哀家想处置就处置了,如今不来看哀家倒算了,竟学会威胁哀家了,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陛下有陛下的意思,如今社稷刚刚安定,太妃也不宜做出过激的举动,来日给陛下造成了困扰,陛下免不了又要烦忧,奴婢想太妃也必然不希望这样的局面发生。”

灵太妃终究是听进去了,厌弃地甩了我一眼,摆摆手让我离开,婢女搀将我搀扶起,我吃力地扫了一眼,才注意起她来,模样青涩,不过二八年华,却眼神坚定,沉稳地和李璟钰一般无二,我费力想起她来的那日,自称迢迢。

出长灵殿时,迎面走来两个清秀少年,迢迢拉着我侧身,毕恭毕敬地行礼。

两人一进去,隔着空旷的宫廊,灵太妃的欢笑声清晰可辨,比她年轻时还要妩媚上几分。

父皇去世两年后,长灵殿中男宠成群。

父皇在世时,虽不常去看望灵妃,但念在她为父皇开枝散叶的份上,好物也是流水般地送到她宫中,可惜,欲.望一旦有了裂口,贪念便如流水汩汩奔涌,至死方休。若是父皇能得见今日光景,可会后悔?

迢迢送我回宫的时候,正遇下朝的李璟钰,他一袭黑金龙牌,几个俊朗青年伴其左右,偶低声谈论。

李璟钰上上下下扫了我,便问迢迢发生了何事。

“长公主入宫多日,不见太妃,今日格外思念,一早便去了,不料被洒扫宫女误淋了雨,刮花了脸,太妃已经责罚过了。”迢迢低垂着眉头,说的斩钉截铁,滴水不漏,我心一悸,恍然,只剩下冷笑憋在心口。

李璟钰皱着眉头,有几分不悦,“当好好看护长公主才是,下次务必小心,长零宫偏僻,太妃常和朕抱怨孤独,如今长公主回宫,便替朕每日去看看。”

我听话地颔首应下。

李璟钰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下令泼我冷水,刮伤我的脸,堂堂长公主,也是宫里的主子,岂是小小宫女能轻易顶撞的。

他知道,他只是装,装给我看,装给无关的人看,他依旧挂着好哥哥好皇帝的名。

母后曾说人老了之后总是会孤独,需要找些事情来慰藉贫瘠的心,灵太妃排解孤独的手段便是对我下手,天冷时一盆一盆冷水往我身上泼,叫我穿着结冰的袄子顶着发烧一步一步地踏雪回去。

一下一下地掐着我的胳膊,白嫩的胳膊青一块紫一块,我疼,但我从不流泪,我总是像个不会说话的乖娃娃站在她面前,任由她发难,她将曾经对母后用过的手段变本加厉地用在我身上,难怪母后没撑下去,原来,那么那么疼……

我跪在雪地里,将李璟钰强行喂下的药吐在雪地里,满是血痕的手抓着木棍,用力地写上李璟钰和灵太妃的名字,然后握拳狠狠地把雪砸出一个又一个大坑,攥紧成雪球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前扔。

看着那团雪球落在池塘里化成水,寒冷的雪花大片落在我的头上,我忘了寒冷,忘了疼,总有一天,我受过的伤,我会百倍地偿还,我要让他们跪在我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尝遍我母后和谢辞安临死前受过的疼。

我告诉自己再忍忍,就快忍到头了。


5

我一直熬,熬到次年春,连着几次蓄意的发烧风寒后,李璟钰来送汤药的频率明显低了些。

灵太妃的折磨也不再下狠手了,渐渐地见我对她的发难真不放在心上时,便也没了折磨我的兴趣,大手一挥,我已经连着半月没去过长灵殿了。

挨到三月春日宴,又赶上梁军北上大胜凯旋,李璟钰拨了大一笔钱奖帅三军,皇宫流水宴席更是足足摆了五日,赏赐也送进了我的宫中,大多都是西域进宫上来的珍品,胭脂水粉和一些西域棉麻布料。

听闻灵太妃得到赏赐后当下就叫人赶制了衣裳,一贯不出门的她也学会了穿着新衣裳到处逛。

我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迢迢,顺手把东西扔给她,“赏你了。”

迢迢有些惊讶,接过东西的手微微发颤,“如此珍贵的东西,是陛下赏给殿下的,奴婢不敢擅自拿。”

我神色冰冷地看着那堆衣服,“不单单是给你的,宫内所有的宫女都有赏赐,我喜素,不喜这些花纹艳丽的衣物,便送你们了,省的放在我这里倒是浪费了。”

迢迢脸色犹疑,但还是接下了,第二日,宫里的宫女都换上了新衣裳。

我吩咐迢迢带着其他宫女穿着新衣裳往太后那里送些手抄的经书方便她礼佛,那天灵太妃发了一场大火,将西域棉麻布料剪了个干干净净。

“小畜生,什么货色,竟然敢跟哀家穿一样的衣服,这种脏东西给哀家拿开,污了哀家的眼!”

“那个小贱人这是存心要找不痛快是不是,哀家儿子赏赐她的东西,她竟然随手给了下贱的宫女,害的哀家和一个下贱的宫女穿一样的腌臜货!”

可她如此生气竟也没敢拿迢迢怎么样。

她哪敢怎么样,迢迢是李璟钰的人,她不敢生嫌隙。

这一连几句“下贱的宫女”骂下来,倒是惹得她宫女换了几批,后来更是听到要去她宫里做事时,宫女们都瑟瑟发抖,私下里给她娶了一个恶毒老太婆的外号。

迢迢倒是担忧过她会找我麻烦。

“人在一个位置上呆久了总是要往下看的,为生民立命,体恤下人,不是应该的吗?”我轻轻搁下手上的毛笔,举起写了字的宣纸对着窗盤,阳光透过窗盤照在照出了那三个字的影子。

迢迢拧着眉头,“殿下为什么总是喜欢在纸上写陛下的名字?”

我笑意冰冷不达眼底,“因为他是我的皇兄,我要祝他长命百岁。”

迢迢愣了愣,很快又恢复如常,“殿下对每个人都体贴至极,陛下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

第二日,我亲眼看见迢迢拦下了送汤药的小宫女,去了勤政殿一趟,自那之后,再也没有汤药送进我宫里。

她不知道,每日深夜,我都会蹲在院中,一张一张地点燃写满李璟钰名字的纸,红色的星火蚕噬着宣纸,风一吹,飞扬了漫天的灰烬,像谢辞安葬礼上焚烧的黄纸。

李璟钰,这是我亲手给你烧的纸钱,你可喜欢?


6

春日宴结束不过月余,便是春闱放榜的日子,李璟钰上位后的首次科举,格外重视,亲自主持殿试,早就有传闻说此次殿试的前三名必会得到重用。

殿试前几日,举人大批来京,李璟钰开放宫门,特在宫内修殿和集市专供举人休憩玩乐,这在我朝历史上是头一次,坊间议论声纷纷。

李璟钰差人来宫里送话,自打入宫后,我便不再出宫,这是一个难得的能见外边的机会,好听点是见外边,不过是把外边的东西搬进宫里来,打一个与民同乐的幌子,彰显帝王的仁爱和慈祥。

迢迢给我换上便服出门,路上撞见太妃宫里的人带着几个男人进出,迢迢说那几个是春闱的举人,都是这一批里长得好看的,一早就被太妃盯上了。

还真是老当益壮。

我轻而戏笑,“太妃晚年寂寥,能有几个知心人也是不错的。”

迢迢一僵,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转身便看到了李璟钰,他一身朝服站在殿门口,黄色的金辉落在他身上,倒是有几分帝王的威严样,我收起眼底的冷漠,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妹今日见宫内人才济济,如此看来,不日皇兄便有左右臂膀,我大梁的兴旺发达也指日可待了。”

李璟钰眉头舒展开来,“今日考官来报,说是有几个人才,你看着如何?”

李璟钰给我指了坐在上堂的几位,我眉目一沉,那几位正襟危坐谈笑风生的,便是刚从长灵殿中出来的,被太后看中的。

我暗自发笑,“长相仪表堂堂、威风凌凌,有宰相之姿。”

听我这么说,李璟钰的脸上显现出满意的神色。

你且再笑笑,更满意的事情还在后面。

李璟钰安排地周到,连达官显贵都召进宫,一来,多是以后官场上的同僚,提前结实一番好照拂,而来春闱殿试间往往都是这些达官显贵挑女婿的日子,能进宫参加殿试的更是钦定的宰相根苗,眼光好下手早的,便是沾染了泼天的好运富贵。

宫内的流水席从勤政殿摆到长灵殿,连专给李璟钰做吃食的御膳房大厨子也请了出来,做了一道鱼跃龙门,席间赞美之词不绝如缕,都是过五关闯六将厮杀过来的文人,八股文信手拈来,溢美之词字字珠玉,李璟钰脸上光彩照人。

“陛下身边的那位美人是谁?听闻陛下后宫单薄,难不成是新晋的宠妃?”

“切不可乱说,那是长公主,早几年间,也是大梁第一美人,才貌双全,先皇捧在手心上的宝珠。”

“现在也是美人啊!”

“现在啊……”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余光瞥见一个少年,眉目清朗,眼若星辰,不觉手颤了颤。

“如朕所料, 娇娇儿还是喜欢这一款的,那人可入你的眼?”李璟钰故意朝那人挥挥手,“沈宰相之子,沈易之,春闱三甲,各家都争抢着,娇娇儿可喜欢?”

沈易之跪坐尘间,仰头望时,漫天星辰入眼,正是席间夸我美人的那位。

我笑得勾人,“这双眼是极好看的。”

沈易之羞愤地垂眸。

两年前,初见谢辞安时,我盯着他的眼看了许久,说了句,“这双眼真好看”。

一如当年,李璟钰眉目舒展,心中的意思明朗。

我算了算,也差不多到时候,谢辞安都死了半年了,李璟钰半年没动静,也终要按讷不住了。

虽说李璟钰做皇帝这两年,自上而下效行的苛政手段让内部哀怨声不断,但如今天下社稷安定,大梁更是人才辈出,李璟钰脸上有光,从前那个不受关注的大皇子如今成了天子,荣誉满身,气度风光无两,李璟钰很享受这种匍匐在他脚下求生存、求怜悯的卑微乞求感。

李璟钰喝醉了酒,脸色闷红,小声喃喃,“朕刚当上皇帝的时候,高人说朕的皇位难坐,将来恐落入兄弟之手,笑话,朕乃天子,九五之尊,怎么又能轻易被人夺去?朕如今该杀的都杀了,一个不留!众臣都称赞朕是一个好皇帝,朕才是天生的皇帝!”

他喝的舒心了,举杯大笑,众人皆欢笑附和,贺着大梁千秋万代。

我用力捏着酒樽,几乎要捏出印子。

这么处心积虑地弄死二哥和母后,只是因为高人的话,李璟钰,你自己信吗?你还要为你的残忍和多疑找多少借口?还是给你的虚假的仁爱寻一点出格的慰藉?

真是可笑,可悲,可恨。

我眼底一寸一寸地冰凉。

流水席快结束的时候,席间传来躁动,一阵猛烈的骚乱后,下方忽然冲上来一个人,手执利刃,锋利的刀尖印着月色的寒光朝着李璟钰的胸膛直冲过来,周围的尖叫声一层盖过一层,直到我扔了酒樽,挺身拉开李璟钰,尖刀穿进我单薄的肩胛,疼地几乎不能呼吸。

那人见刺错了人,抽出尖刀,转身再度朝李璟钰刺过去,御前侍卫终于反应过来,连连将人摁在地上,席间已经乱作一团。

太医很快来将我带走,我捂着伤口,焦急地问李璟钰没有被伤到。

李璟钰的眼神从惊愕中挣脱出来,复杂地望向我,像是不可思议,又带着些不解,最后,我竟然从中看到了些许的欣喜。

我的心这才松弛下来,李璟钰,你可不能现在就死。

起码,不能这么轻松地离开这个世界上。

李璟钰让太医给我上了最好的药,动用了西域进贡上来的神药,冰凉的药贴在伤口上,疼的直冒汗,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曾落一滴泪。

有一次,换药时实在是太疼,我怎么都忍不了,硬生生折弯了铜盆壁,李璟钰听闻后大怒,惩治了给我换药的奴婢。

我替李璟钰挡刀的消息很快就传出去,坊间都说,李璟钰有一个好皇妹,深夜时分,常见李璟钰在我宫外徘徊,小声地叮嘱迢迢好好照看我,宫里都说,李璟钰对我万分上心,还私下召见了风光显赫的沈丞相,若丞相之子沈易之能殿试中榜,便是大梁无二的驸马。

那名刺客不是我安排的,我只是比所有人稍早几刻钟看到的,我在赌,赌我能从刀下留生,赌李璟钰的怜悯会落在我身上,赌我能把李璟钰从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拉下来。

你看,我已经赌赢了一多半了。

李璟钰,你要再多怜悯我一些,这样,将来,你才会明白什么叫断骨连筋地疼。


7

殿试结果出来前,李璟钰忽然生了一场大病,太医源源不断地进出他的寝宫,面色匆匆。

那日的刺杀让李璟钰接连几天没休息好,照顾李璟钰的婢女说,李璟钰总是在深夜惊醒后唤太医,持续了十余天后,一个深夜偶发高烧,烧的浑浑噩噩,素来不缺席的早朝更是破天荒地停了两日。

连灵太妃也停下了流连男.色的步伐,挂着佛珠点香火替李璟钰祈福。

我披上轻薄的狐裘披肩,在院子搭了台子,煎了一壶汤药。

“殿下,您的身体还没好透,太医说陛下的风寒传染性极强,您去了若是被感染了,可不是小事,还请殿下三思。”

“皇兄病倒了身旁无人,几个小宫女又怎么能体贴入微?我是陛下的亲妹妹,若我都不去,那才叫真寒了皇兄的心,况且那日我伤时,皇兄日夜忧思,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李璟钰对我的到来诧异又生气,费尽力气起来叫宫女,“来人,把长公主带出去,咳咳……朕说了多少次了,不许,不许任何人来看朕……”他到底是病地严重,说话断断续续,到最后连喊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躺在床上空喘气。

我扶着他起来,拿出熬好的还是温热的药,“宫女都被我支出去了,皇兄身体日日不见好,妹妹着急,特意寻来了这良药,只希望皇兄能早日康复,大梁还需要皇兄……”

李璟钰看着我手中还冒着热气的药,神色复杂地瞧了我一眼,缓缓地端着药,瞧见我的神色无异才喝下去的。

他的喉咙鼓动一下,我的心就紧一分。

“朕不知道娇娇还会弄这些东西,看来在宫外的时候学了不少。”

我接过空碗,漫不经心地盯着碗底残留的一点点汤药,弯起唇角,“之前在世子府的时候,谢辞安教我的。”

李璟钰的脸僵了一下。

我不紧不慢地接下去,“皇兄怕是忘记了,谢辞安的母国大夏是出了名的医术高超,从前臣妹生病的时候,世子亲手煮过,一次便见效。”

李璟钰慢慢地缓过气来,“夏朝确实人才济济。”

出寝宫后,太医被召了进去。

“朕该死啊,长公主如此替朕着想,朕却还猜疑她在汤药中下毒,是朕的心思太重了,这件事情你不必和任何人说,若是让长公主知道了,怕是会多想。”

“以后长公主送来的东西,都不必勘验了。”

午后温暖的阳光落在我的脸上,我伸手遮了遮,便见太阳四周金光闪耀,多好的天气。

这次,是真的快了。

……

谢辞安留下的药方极为管用,不出两日,李璟钰就好的彻底,连亲近的大臣都夸他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反倒是我,被过了病气,又躺了三天,前朝流水一样的补品送进来,堆满了房间 。

听说谈及这次要命的病时,直说他有一个仁爱宽厚的妹妹,诸臣都说他是个好福气的。

李璟钰病好之后就下旨将我到换离他寝宫不远的长清殿,院子比之前的大上几倍,多了山水,听闻这是他之前给灵太妃五十大寿备的贺礼,太妃来闹过,被他一句我的伤还没好,要给我换一个清净的地方养伤给搪塞了过去。

两日后,殿试放榜,举国庆贺,李璟钰特招前三甲来勤政殿,定了最终的名次。

李璟钰一大早就让人把我叫来偏殿,隔着薄薄的纱窗,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偏处的沈易之,他穿的清素,雅正地端坐在席上。

李璟钰侧立在我身后,叹了口气,“他成绩不错,但谈吐稍逊,又不及探花貌美,故朕给了个不上不下的榜眼,娇娇儿若是不满意,另外两位也是可以的,尤其这状元,见广识博。”

我浅笑着放下薄纱,“不了,臣妹看这沈丞相之子极合眼缘,沈丞相是出了名的严父,想来这沈公子也是人中龙凤,定做不出浪.荡子那档子事。”

李璟钰对我的话表示认同。

我看着李璟钰选定的三甲,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

状元和榜眼都曾在太后宫中出入过,要是李璟钰知道算计自己的正是他的母亲,脸上的表情该会多精彩?

皇榜出后,宫内都传出我和沈易之的好事将近,沈府散了大批的银钱请了梁国最好的工匠,大修庭院,无比重视,李璟钰更是准许沈易之随意出入宫,私下里吩咐他常与我亲近,培养感情。

沈易之一脸正色也藏不住害羞,跪在我面前行礼,“臣,臣乃沈易之,沈宰相之子……初次见长公主,不胜、不胜荣幸。”

我笑着抬起他的下巴,他的眼睛长得可真好看,和谢辞安的如出一辙般清澈明亮,已经许久没见过了。

殿试过后,又是年中赶上南方暴雨季,大批农田庄稼被毁,李璟钰忙的停不下脚步,勤政殿的油灯总是彻夜不息。

沈易之来我殿中来的更勤了,有时是带些时新的胭脂,有时是西域南疆难得一见的香料,那双水灵灵的眼总是见我就笑,“公主不喜欢也无妨,多送送,总能送到公主喜欢的。”

我强行把他灌醉,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我,明明我已经嫁过人,还是被冠上反贼之名诛杀的质子。

沈易之脸红的像是塞上暖阳,蹲我身前,轻轻拨开我肩头的衣裳,抚着那条狰狞难看的疤痕,呼吸变得艰难急促,“那日席间,臣看到公主为了陛下不惜抵上性命,臣和父亲都知道,公主是个重情义的人。”

“此前的事不是公主的过错,公主亦被蒙蔽,至于那些,不过是落后的封建伦常,臣不在乎,公主这么好的人,就该在手里被呵护,又怎么能叫人欺负,受伤呢?”

我的眼莫名微湿,这些话许久没听到,竟然快陌生了。

真没良心啊,谢辞安用心呵护我,我竟满脑子想着复仇,很久没记起他了。

沈易之忽然凑上前来,吻了我的肩膀上的疤痕,我的眼瞬即变得冰冷,推开了他。

那天晚上,我在谢辞安的灵牌前长跪不起。

我逼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想起谢辞安,想起那日谢辞安被钉死在墙上的耻辱。

我告诫自己沈易之只是逢场作戏,李娇娇这辈子只会有一个驸马,叫谢辞安。


8

六月底,南方水患终告一段落,勤政殿里的油灯也不再彻夜亮,那段日子,李璟钰和大臣们商议之后做了个重大决定。

南巡。

带着我一起。

父皇在世时,隔三年,便会举办盛大的南巡,李璟钰依葫芦画瓢全部学了下来,他天真地以为,学了父皇的做派,就能成为和父皇一样的好皇帝,我也从不戳穿他,反而是在他迷茫时称赞他是难得的好皇帝。

李璟钰很爱听这些话,他不知道这些话会慢慢地将他拉入深渊,依旧自负。

李璟钰的船队去的盛大,归来的也盛大,各地进宫的金银财宝整整一船,他脸上的气色更加好了,脸上的笑意更加温柔了。

他站在我身后,问我这一路上的景色喜欢吗?

大抵是我用命相护又救回他一命的缘故,李璟钰对我前所未有的温柔,对我的戒心也渐渐消散。

南巡时他曾带着我微服私访,每被问及我的身份,他总是一脸温和地摸.我的头,笑说我是他妹妹,逢人就问,他妹妹好看吗?

得到肯定后,脸上的喜悦更是掩藏不住。

也有不识趣的拉着他要给我说亲。

他不生气,说都配不上我。

被问及谁能配上我时,他更是自信满满说若是大梁有太子,我配太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我私下里提醒他不可太过张扬,他一脸无谓地反问我,“哥哥不应该如此吗?”

“娇娇儿是傻了吗,哥哥从前就是这么待你的啊。”

李璟钰还是大皇子的时候,眼里也是温柔的,会在父皇责罚我时,挺身替我挨打,会在寒冷冬日,奋不顾身地把失足落水的我救起,自己险些呛死……

可一旦卷入权利之争,就失了稚嫩、温柔,满手干的都是肮脏血腥的事情。

李璟钰对我的好与日俱增,我也变得加倍谨慎,笑着收下他送来的名贵物品,转身或扔掉,或送人。

他对我好一次,我便拿起剪刀在手腕上划一刀,用蚀骨吞心的痛时刻告知自己这一切虚幻都是建立在李璟钰短暂的信任上。

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他这样高傲的人,被背叛了,只会千倍百倍索回来。

剪刀无法下手时,我长舒一口气,闭上眼。

终于到时候了。

时间一过就到了中元节,梁国思本固源,对先祖之事格外敬重,又缝父皇逝世三年,李璟钰大办祭祀典仪,宫内外中元气味浓烈。

李璟钰嘴上说着担忧我会忧思故人,却绝口不提将我母后的灵牌迁进宫,反倒是煞有介事地让沈易之进宫,如今沈易之进宫早已稀疏平常。

沈易之却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单独替我去宫外祭拜了母后。

“那里常有人照料,坟上倒也没什么杂草,周围干干净净的,先皇后在那里想必也是住的惯的。”沈易之伏在我身后,揽住我的腰,“今日陛下不在宫中,特地让臣来陪公主,恐公主一人害怕,陛下总是挂念着公主的。”

沈易之修长的手指停留在我的腰间,浅红色的系带缠绕在他指间挑拨玩弄,却始终不敢用上一分力气逾矩。

我握住他的手,噙着眸子笑,“听闻沈丞相近日请了高人算日子,可曾算出来什么好日子?”

“来年正月十五,宜婚嫁,又赶上元宵,双喜临门,高人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他轻声细语的,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眼里放光。

难怪这两日李璟钰也在忙着让人赶制东西,却不肯透露半分,敢情是这件事情。

他想的可真是好。

傍晚时分,李璟钰把我叫去了勤政殿,从宫外带了新鲜的桃花酥,我一日和沈易之提起的时候,他便记住了。

说话间,李璟钰咳嗽了一声。

“听太医说,皇兄近日的身体不怎么好,看来是上次的病症还没好透。”

“这群太医,怎么尽说这些事情?朕身体什么样自己心里清楚,倒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他温柔地看着我将一块一块桃花酥送进嘴里,兴致浓时,自己也捻了一块起来吃,眉头微蹙,有些厌弃,“这东西干巴巴的,你怎么尽喜欢吃这些东西?改日让宫里做些新鲜的吃食,送你宫里去。”

我低着头,眸色转阴,似笑非笑地道了声谢谢。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世上最好吃的桃花酥,是卯时南郊铺子出炉的那锅,是谢辞安风雨无阻都会带回来的那一块。

回到长清殿,我蹲在院中煮了一大碗汤药,新鲜的汤药裹着清淡的草药味在炉中翻滚,我看着那一碗汤药,眼底慢慢升腾起喜悦来。

我亲自将药端给了沈易之,让他送与李璟钰,便说是我替他准备的。

如今沈易之仕途正盛,沈丞相更是多次叮嘱沈易之要抓住在宫内的机会要多多和李璟钰接触。

天子近臣,焉有不发的道理?

沈易之去的欢喜,回来的也欢喜,手上多了一个空碗。

他说李璟钰听说了是我送的药,满脸的欣喜,不带犹豫地喝了下去,还惦记着来日若有西域进贡的好东西,必是第一个挑给我的。

我搅着剩余的汤药,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真情实意的笑,“皇兄惦记着我,也是我的荣幸。”

在沈易之看不见的地方,我笑得越来越冰冷,搅汤药的动作越来越大力。

李璟钰只知道夏国盛产药材,医术举世无双,他忘了药毒同源,我能用一碗药救他回来,我能用一碗碗的药,慢慢折磨他至死。

一如那日,他盯着我喝下一碗碗毒药一般。


9

李璟钰的药一吃就是三天,起先是不咳嗽了,之后便开始了发虚汗全身无力,生怕被察觉出异样,第四天的时候,我换了药,一副药治好了李璟钰,他看向我时目光比以往更加温柔怜爱。

但掺了微毒的补药依旧是一碗一碗地端到勤政殿,他还特地叮嘱宫女一定要给按时给他端上来,莫要凉了便是辜负了我的好心。

我想,他或许是真醒悟了,可惜我的恨回不了头,我有时候也会怜惜他,偶尔给他一碗大补的药,让他别毒中地太深。

李璟钰对我的宠溺愈发深重,应允了沈易之带我出宫的请求。

我很早就想出宫,三年前刚出宫时,怕李璟钰生疑,我没怎么去拜访过母后和二哥哥的墓,总是谢辞安代劳。

沈易之诓骗李璟钰是带我去京郊逛逛,常入宫的这几个月,他的官职越做越大,如今已经到正三品的位置,同时期的状元郎不过官居五品,还是在太妃的极力说好话下。

当然,她当然不敢这么明显,只是旁敲侧击,宫里知道她男宠成群之事的人,不过几个亲近相熟的人。

经年三载,母后的坟上依旧干净,二哥哥的墓低矮地呆在她身边,依旧像是个怀抱在侧的儿童。

二哥的墓没有墓碑,李璟钰曾下令把二哥哥的尸首扔到乱葬岗上,是谢辞安好说歹说,最后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才让李璟钰留下了二哥哥的尸首,谢辞安不敢声张,连墓碑都没有刻,只是将他安置在母后的身侧,也算是告诉世人,这里还有一个人。

二哥那么胆小的人,去世的时候还哭着说几天没见母后了,是不是母后不要他。

那个胆小鬼最后肯定还在怪我,为什么连我都不要他了。

谢辞安抱着瑟瑟发抖的我,一遍一遍亲吻着我的唇,用温热的体温把冰凉的我牢牢裹住,一双星辰眼明媚坚毅。

“公主,等臣回到夏国,我们就把他们的墓迁出去,放在夏国香火最盛的寺庙里,为他们求一个好轮回。”

“我的公主啊,你等等臣……”

……

沈易之寻遍了京城的白事铺,寻了最贵最好的祭品端放在坟上,点了香烛,栖身跪在地上,叩首。

我说母后生前受了不少罪,最后孤零零一个人,我枉为人子女。

沈易之听闻后,满脸惑色。

母后去世时,李璟钰对外宣称是病逝,死后安葬在皇陵,看似给她十足的体面,实际送葬的队伍没有进皇陵,只是在外面寻了个地方草草安葬。

灵太妃不许母后进皇陵,她曾让李璟钰把她抬为太后,连母后的陵寝都要抢。

我不敢想母后最后孤苦地躺在床上,看着自己半生走出来的荣耀三天尽毁,看着被自己亲手照看大的孩子翻脸无情,看着二哥被拉入诏狱却无能为力,是怎么样的一种绝望悲痛。

谢辞安私下里帮我找到逃出来的宫女,指认了当初帮着灵太妃折磨母后的奴才,他们出宫后大多过的艰苦,侥幸活下来的四五个人,伤的伤、残的残,住在低矮的破房子里面,见到我时,跪在我的面前求我的原谅。

他们说他们是迫不得已,他们不愿意得罪新皇,怕被报复,可如今他们的光景,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们怕被报复,所以我母后就要被折磨地不成.人样,身上连一块好皮都找不到?

那日下午,我在母后墓边的小房子里,煮了一大锅毒药,捏着他们的下巴,一碗一碗地将毒药灌进他们的喉咙。

看着他们毒药发作,挣扎着想叫却叫不出来,一个个瞪大双眼,拼命扯着自己的喉咙,最后两腿一蹬,死不瞑目时,我缓缓勾起唇。

母后曾说,做人要仁爱,要懂宽恕,只有疯子才会赶尽杀绝。

可是母后啊,我做不到。

我要那些欺辱过你的人,都尝尝那蚀骨吞心的疼,让他们临死前都忘不掉那断肠的痛。

我大概成了母后嘴里的疯子,不愿回头。

可我没想到这个场面被人看了彻彻底底。

沈易之僵着站在我身后,他是贸然闯入的,看清屋内的惨状时,脸色并不比地上死人好多少,惊愕地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娇、娇娇……”

他认出了锅旁边的草药是我给李璟钰煮汤药用的药,浑身颤抖地几乎不能站立。

我轻手轻脚地将剩下的药缓缓倒在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沈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都被沈公子看到了呢……”

沈易之一下子跌在地上,声音在发抖,指着我,终于了然,“你,你要弑君……”

“是我弑君的吗?”我蹲在他面前,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去看那些死人。

“我的药救了陛下,陛下对我感恩戴德,那碗有毒的药是你端过去的,你参与了,弑君的人是你,要是陛下查出来那碗药是你送过去的,你觉得他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你觉得你沈家几百条人命,能背得起弑君的罪名吗?”

“你应该清楚,陛下如今多信任我,你确定你要去揭发我?况且就算是你揭发了我,我只要一口咬死你们沈家也参与了其中。”

“你比我更清楚陛下的性子,他可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人!到时候,你们沈家和我一起下地狱好不好?”

我知道我笑得很可怕,不然沈易之也不会抖的说不出话来,他最后像是泄气一样瘫在地上,没了力气。

我婉婉一笑,不再逼迫他,修长的手抚着沈易之惨白的脸,我不喜欢这双眼睛里有对我的惧色,“沈易之,这个皇宫的,姓李的除了他李璟钰,还有我李娇娇,你猜猜,你又会是什么?”

沈易之是个聪明人,立马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颤颤巍巍地点头。

被我扶起来的时候,他双脚抖得几乎不能站立。

回去之后,不等我吩咐,沈易之就让人继续给李璟钰送药,亲自盯着李璟钰送药。

我清楚,沈易之不是心甘情愿地顺从我,只是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服从,也妄图能攀附个更好的前程。

人啊,终究瞻前顾后,胆小怕事的,连我二哥都不如。

大抵是下午被沈易之的突袭吓到后,当晚我就发了高烧,太医传讯到了李璟钰那,李璟钰撇下一众大臣亲自来长清殿,又怕迢迢照顾不好我,亲自将我接到了他宫中单独照料。


10

李璟钰宫中灯火葳蕤,太医进来了一次又一次,头上降温的布换了一批又一批。

李璟钰的斥责声也跟着时间越来越响,我听得不太真切,大抵是在说我若出什么事,必诛这群庸医九族。

还是和以前一样易怒。

迷糊间,我听到了灵太妃的声音。

“你把这小贱人弄到这里做什么?死就死了,还落得眼前清净,我以前都是怎么教你的,这种人就不能相信,你若是心软了,将来刀就是落在你的身上!”

李璟钰愠怒,“娇娇儿不是这样的人,你在想什么,她和你说的那些人不一样,她对朕好,朕还能不知吗?还轮得到你在这里教朕吗?从前,你对娇娇儿做的那些事情,朕尚且不计较,你若真要赶尽杀绝,那便是寒了朕的心!”

灵太妃被激怒了,猩红着眼,“你就是这么跟你母妃说话的?如果没有我,哪来的你!你如今当了皇帝,便是一句话都不听我的是不是!”

“我十月怀胎,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才能抢在她前面生下你,让你成为大皇子,正因为你是先皇的第一个儿子,所以先皇才会对你侧目!不然,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座坟里呆着呢!我一个出身卑微的女人,进了宫,爬到这个位置,我容易吗我!”

“为了你将来的皇位无忧,我亲手一个个毒害了那些 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不然你凭什么成为这宫里唯二的皇子!要不是我动手,那贱东西怎么会连发数日高烧,烧成傻子,最后逼得先皇把皇位让给你!这些都是杀头诛九族的罪!可是为了你的前程!我从没心软过!你现在告诉我,你对一个女人心软了?”

“你不舍得动她?你当初动她母亲和哥哥的时候可没手软!动谢辞安的时候,你又手软了吗?她若是反应过来了,你就等着后悔吧!!”

李璟钰压抑着声音,“那是朕要做的吗?朕难道就不想要一个安定的生活吗?是你逼着朕做的,你逼着朕登上皇位,你逼着朕不得不做这些。”

李璟钰跪在地上,崩溃地扯头发,“朕也不想,朕也想以前的日子,父皇的疼爱,兄弟贺母,母亲,朕想回去,可是朕回不去了!手上沾了这么多的血,朕怎么回去!”

他手抵着地,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大滴大滴的泪落在地上,像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我缩在被窝里浑身发凉,费了好大的力才忍住把他们掐死的欲.望。

原来杀了这么多人,沾了这么多的血,只是为了唾手可得的皇位。

为了唾手可得的皇位,要了我母后和哥哥的命,让谢辞安惨死,原来只是为了皇位……

我躺在床上,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母后,二哥哥,谢辞安。

你们听到了吗?

他说只是为了一个皇位啊……

……

灵太妃和李璟钰大吵一架后,就不常来找李璟钰了。

宫内的男宠越来越多,往往十多天就会换一群新面孔。

不知道谁将这件事情告诉李璟钰,李璟钰知道后勃然大怒,说她伤风败俗,将她幽禁在长灵宫中,她又哭又闹。

我主动和李璟钰提议说灵太妃这是心病,药石可医。

李璟钰无可奈何便说让我试试。

我搅拌着加了龟龄集和五石散的汤药,上面印着我的脸,眼底陌生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浮现。

送走药后,我便传沈易之进宫。

那晚整个后宫乱成一团,李璟钰赶到的时候,灵太妃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跑到宫外,追着几个男子跑,嘴里欢言碎语,“从了哀家,哀家封你做太上皇……”

被御林军扣下时,她还当着数万民众的面,脱了里衣以天为被,地为床,狂言要玩个痛快。


11

灵太妃疯了,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连宫女都探望不得。

李璟钰去过两次,最后都被灵太妃哭着轰了出来,说她没有脸见人,倒不如是死了算了。

事发当晚,李璟钰就封锁了上上下下的消息,但耐不住民声如潮涌,参太妃的折子终于还是送到了李璟钰的手上。

说太妃荒乱无度,不顾与先皇结发二十余载,做出如此的丑事,让皇家颜面扫地。

有甚者提议将灵太妃活殉先皇,被李璟钰破口大骂,最后罢了那人的官。

李璟钰连着几个晚上睡不着,来我宫中问情况。

他坐在上座,脸上有明显的倦色,眼底一抹浓浓的墨色,“这等荒唐事出来,朕脸上无光,但她终究是朕的母妃,朕得给她留退路。”

“朕小时候不被重视,是母妃一次又一次带着朕去找父皇,朕儿时生病,是母妃彻夜守在朕身边才得以康健。”

李璟钰说到最后,捂着脸隐忍着叹气,声音低哑难掩悲伤,“她是朕在这个世上,最后两个亲人了,娇娇,朕该怎么办?”

他问我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她巴不得她去死。

李璟钰没能从我这里问到什么,只身再度前往长灵殿,彼时贴身看着的小宫女说,灵太妃几日滴水未进,身形消瘦,怕是再不来人就撑不过这几日了。

灵太妃不愿见太医,在李璟钰硬闯进去之后,才堪堪平息了崩溃。

她抱着李璟钰,扯着嗓子,哭地撕心裂肺,“钰儿啊,我该怎么办?你不是不知道,先皇勤于政事,后宫不常来,门庭冷落,我.日日寂寥,日日哀思,先皇已经十年没有碰过我了!钰儿,我只是想要缓解寂寞,你说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钰儿,你帮帮母亲,你是母亲的好儿子,那些人你拖出去杀了,砍了,母亲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你不知道,外面都骂母亲,说母亲是人尽可夫的娼妇!”

“怎么可能!我可是大梁的太妃,你答应了日后要给母亲抬为太后的,我以后就是太后,我是太后啊,我怎么会是人尽可夫的娼妇!”

她到后来越来越疯癫,狰狞着一张嘴脸,“都是他们陷害我,钰儿,你去他们都杀了,那些背后议论我的, 都杀了,我是太后,他们竟然敢议论我!”

“做不到?哀家这么尽心费力、冒着诛九族的风险送你上皇位,你告诉哀家,连杀一个人都做不到!他们欺侮你母亲啊!”

最后,她的拳头生硬地落在李璟钰的身上,直呼他的大名,“李璟钰,你个废物,你当个皇帝有什么屁用,倒不如我一出生把你掐死了!再不成,先皇后也比你会护着我,不会像你一样懦弱无能!”

“先皇后死了,被我害死的,她应该恨我的。”

“不对,她怎么能死呢?哦,我害死的,我为了我儿子的皇位害死她的。”

“她不应该死,不,她该死……”

她语伦无次、疯疯癫癫地扯着李璟钰跑到外面,说不要李璟钰当皇帝了,要亲手掐死他,是几个宫女太监联手把她摁了下来。

她真的是疯了。

在一个下着暴雨的深夜,电闪雷鸣,灵太妃推开宫女太监,冲出宫门。

等到李璟钰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躺在闹市中,衣不蔽体,身上插了一支淬毒的孔雀翎,任人观赏。

后来查明当时灵太妃疯癫颠地赤身在街上奔跑,高喊着“新皇崩,大梁灭”,被不明真相的禁卫军一箭射杀。

和谢辞安一样的死法。

李璟钰没敢走进她的灵堂,浑浑噩噩地走进了长清殿,抱着我的胳膊哭。

他射杀谢辞安时是多么镇定自若,此刻就有多么失控。

我安静地抚着他的青发,看着他脸上表情一点一点地崩溃变化,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我,可我比他惨,他还有天下,还有至高无上的皇位,我当时可是连姓名都险些葬送他的手里。

李璟钰,你哭什么?

还远远没到你该哭的时候。

你要和我一样,尝尽至亲离散之痛,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费尽心机得到的一切都被抢走的无力。

你要和我一样,永远活在恨里。

——

灵太妃的葬礼简单而潦草,之前的风雨连带着雨夜的事情,接连十数高.官请奏,李璟钰费尽力气平复朝臣,以草办葬礼为代价送灵太妃入皇陵。

她没能如愿住进母后的陵墓,最后安葬在离先皇极远的小陵墓中。

朝臣对李璟钰不顾大梁声誉包庇灵太妃之事颇有不满,大有指责他不如先皇的意思,朝内动荡,李璟钰快掌控不住了。

偏这时,外敌进犯,接连输了几仗之后,李璟钰不得已下旨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的前一个晚上,李璟钰被我一碗药毒地起不来床。


12

李璟钰病倒地突然,太医没查出个所以然,只说是他多日哀思,劳心费神,日夜积累下来,才在这一天集中爆发一病不起。

太医开了几副药,喝下去之后也没起效,我又适时专程给他熬了汤药,让他有了起来的力气。

我安慰他说只是小毛病,吃个十来天的汤药便好了。

李璟钰对我的话深信不疑,连太医的话都不信了,让我.日日守在他宫中,他说看到我才放心。

晚上,沈易之来我宫中。

历经几次大事,他身上的幼稚气逐渐退散,反倒变得成熟稳重起来,看我时也从原先的欣赏变多了几分敬畏。

沈易之带了我最爱吃的桃花酥,开了一壶酒,给我斟了一杯,笑着递与我,“陛下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看来,你想要的终于快拿到手了。”

我笑问他,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沈易之答不上来。

我蔑笑了一声,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杯,“李璟钰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朝中大事没法及时解决,听说朝臣们都有怨言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一个事,外患还没解决,眼看着内忧四起,这大梁王朝看来是悬了。”

沈易之的脸色一下愣住,僵直着身体望向我,我的脸上依旧带笑,但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纯粹。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便有人站出来提议让李璟钰立摄政王,此言一出,除了朝臣的面面相觑,竟没有半个人出来反对。

这半年多的时间,李璟钰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所有人都是踹着明白问问题。

李璟钰起先是大怒,后来发现自己连发怒的力气都没了之后,也不再负隅顽抗。

在摄政王的人选上,倒出了问题。

此前李璟钰最信任的那几位官僚因为与太后有染,被李璟钰一怒之下斩杀,如今李璟钰身边左右无心腹。

“依臣微见,长公主未必不是一个好人选。”有人在底下轻声说道。

“臣记得长公主此前聪慧能干,又是陛下的妹妹,定能当此大任。”

李璟钰黯淡无光的眼里缓缓浮现出一丝光亮,在朝堂上无声喃喃,“是啊,还有娇娇儿……朕还有娇娇儿……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璟钰犹豫了一个晚上,还是在次日正午的时候登门。

我正蹲在院中给他熬药,过长的袖子挽起,有部分拖在地上,沾染了污渍。

李璟钰忙叫人拦下我,带我进寝宫,他捧着一碗热茶,迟迟不愿开口。

我让他低头,轻手轻脚地拔掉了他头上的一根白发,心疼地紧,“皇兄近日是真的操劳了,头上白发横生,若是父皇知道了,定会难过,父皇故去后,皇兄为大梁尽心尽力,大梁子民都夸你是一个好君王。”

“不过是一家之言罢了,朕离父皇始终是差得远的。”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如今朕的身体大不如钱,若不是你的药吊着,只怕是早就故去寻父皇了,朕放不下这大梁。”

李璟钰将大臣推举我做摄政王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我。

我一下跪在他面前,按捺住心尖激烈的鼓动,声声惶恐,“皇兄为梁国江山社稷鞠躬尽瘁,臣妹惶恐,臣妹愚笨,怕毁了皇兄的一番苦心。“

李璟钰抬起手来有些费力,“你是什么样,朕是最清楚的,朕知道你能做到的,朕记得小时候,父皇总是会拉着你议前朝事,朕知你聪慧。”

“可臣妹只是一介女子,怎能做摄政王?”

“是啊,你只是一个女子,又能如何,若你是个男子,朕还倒担忧,会不会有朝一日,抢了朕的皇位,你是个女子,朕也放心,朕此生有你这个妹妹,心满意足。”

“是啊,臣妹只是个女子,哪来的本事抢皇兄的皇位呢?若是谁敢抢皇兄的位置,臣妹便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李璟钰笑了,我也笑了。

他笑有一个全心辅佐梁国,护佑他的妹妹。

我笑他苦心孤诣深耕多年的祈愿,马上就要散地干干净净了。

李璟钰找来了沈易之辅佐我,沈丞相年迈,已向皇兄请辞归乡,皇兄虽不愿,却也只得成.人之美。

丞相的位置空了下来,李璟钰更是多多提携沈易之。

意思已然明朗,沈丞相借年迈为由,将丞相的位置过渡给沈易之。

有了沈易之在明面上挡牌,我当权时一路通畅,那些原本对我有意见的朝臣也放下成见。

一句句的长公主殿下,变成了摄政王殿下。

一切进展推进地无比顺利,直至一月后,后宫传来喜讯。

李璟钰宠幸过的一个妃子有了皇嗣。

沈易之告诉我,李璟钰来找我前一晚,专程去的后宫。

在许我摄政王之位的前一天。

喜讯传来后,李璟钰的状态奇迹般地好了不少,特地去了那个妃子.宫中,大批的珍宝往里送。

李璟钰从不好女色,三年来后宫内的女人亦是摆设,而他拖着病重的身体,也要留下子嗣的缘由只有一个。

他要撑到孩子降生,提前立储。


13

举国大喜,李璟钰为了保这个孩子,更是下旨大赦天下。

两月后,太医诊断妃子腹中胎儿多半是个男儿,当晚李璟钰拉着我在勤政殿喝的酩酊大醉,平日用来宴请群臣的名酒被他开了一大半。

烛光下的模样,李璟钰脸色被酒熏出了坨红,确有几分父皇当初的模样,他喝着喝着便含泪笑了,“上天还是眷顾朕的,没有让大梁在朕的手底下断掉,等到孩子出生,朕便封他为太子,他便是朕的独子,入主东宫,生来就不用和谁争,他日后会多么感谢朕啊……朕把整个江山都给他了,他不用和朕一样为皇位争地头破血流……”

他应是喝醉了,连这种话都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说。

他端起酒杯,要和我碰杯,“朝臣们都说你能干,能继续将大梁治理地井井有条,朕这身体多半是没有办法教导他了,得麻烦你这个姑姑多帮扶他了,前十年呢,他还小,你就垂帘听政,教导他君臣之道,等你也老了,他便能独立了。”

“大梁还是这大梁!大梁江山还是在朕的掌握中!”

他说着说着,就拉着我讲起了旧事,“朕知道谢辞安的事,你一直在怪朕,娇娇儿啊,你不明白,谢辞安是反贼,他要我大梁的江山,朕不能负这天下人,朕只能负你,朕没能看清人,给你许了这么一个不值得托付的人,朕愧对你啊……”

张嘴就来的谎话,倒是把他自己给骗进去了,我收紧力道紧握着酒杯,忍住喉间的颤动,“当年的事情,臣妹不甚清楚……臣妹不知他会背叛皇兄……”

李璟钰狠狠用力将酒杯掷在桌上。

他说谢辞安的反叛之心一早就有,曾有人举报他与夏国有书信往来,暗卫截下他的书信,信中有他反叛的证据。

他盯着我的眼睛,仿若想把我看穿,最后化成一声绵长的叹息,“朕这是在想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你若是知道自己的身边人有反叛之心,定是比朕还决绝吧……”

“你可是大梁的长公主啊…… 朕怎么能怀疑你呢……”

他喝的酩汀大醉,倒在桌上的时候还在叫我的名字。

我捏着酒杯,指尖抖得厉害,冷意顺着指尖蔓延全身,却倏地换了副笑意。

李璟钰是聪明的,谢辞安有反叛之心,我怎会不知。

我只是视若无睹罢了。

谢辞安啊,这世上最后一个以命相护我的人,帮他颠了李璟钰的皇权又如何?

我抬头好像又看到了谢辞安,好像又看到他抱着我摇啊摇,他勾着我的鼻子,说这件事情有风险,若是出事,他便一人鼎着,我做不了大夏的皇后,却还是大梁清清白白的长公主。

他说若有朝一日阴阳两隔,不必为他复仇,且自寻人嫁了,他为我寻好了退路,却忘给自己安一个好下场。

没关系,谢辞安,我马上就要成功了。

他活不过这两天了。


14

李璟钰对孩子格外重视,素来不喜欢往后宫跑的他,把去后宫当成了每日的必做的事。

有时候走不动路了,也要让太监宫女们扶着他过去。

我的药剂量越下越大,每到李璟钰快不行时,又总是用一副补药拉回来。

如此往复间,李璟钰生不如死,曾在毒发的晚上多次喊太医,让太医最好能一副药送走他。

太医总是惶恐地问我该怎么办,我每次都是耐心地说这个病就是难熬,熬几次就好,让他为了妃子肚子里的孩子也必须得撑下去,李璟钰深信不疑,甚至让我加大药量。

我生日前,李璟钰招来群臣,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大臣了。

大臣们见他消瘦的模样,俱是一惊。

李璟钰说这是我在宫中的第一个生日,务必给我办一个盛大的庆典。

从上到下都投入颇多,庆典当天的流水席更是摆到了宫外,连宫外的人都知道了这是在给长公主庆生。

生日当天,李璟钰难得穿上了龙袍,被大太监搀扶着坐在上席。

席下坐着的大臣已经没多少是李璟钰的人了。

李璟钰下旨将我封为敬国公主,在京城建了公主府,赏赐万千,顺带赐了我和沈易之的婚事,定在下月初,他要亲眼看我再嫁。

席间都是赞赏声,朝我投来羡煞的目光。

李璟钰很高兴,难得多喝了一杯沈易之递的茶之后,他忽然开始大口地喷鲜血。

暗红色的血喷满了他的黄色龙袍。

整个太医院都来了,轮流给李璟钰医治,李璟钰躺在龙榻上,一双眼睛无神地瞪着,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用力挣扎着,眼球好似随时都要崩出来。

“快去把昭妃带来!让陛下看看未出生的皇子!”我立马下令。

宫女们不敢怠慢,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昭妃便扶着肚子进了寝宫,一进宫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在李璟钰的身边开始哭。

我把太医和宫女支出去,只留下了沈易之和昭妃。

沈易之把昭妃拉到一边,用帘子隔开。

李璟钰用尽力气扯着我的手,“娇娇儿,娇娇儿,朕好难受,朕是不是快没日子了,你告诉朕,朕到底能不能熬过这个晚上?不,你扶朕起来,朕要下旨封……”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我拉起他的手,慢慢地拨下了他指间的玉扳指,低头打量了一会儿,戴到自己的手上。

我冲着他展示了一番,问他我戴着这个好不好看。

“娇娇儿,你要这个干什么?”李璟钰以为我只是在玩闹,但在看到我的低笑后终于明了,猛地甩开我的手,想说什么,但是气堵在胸口,根本说不出话来,他用求救的眼神看沈易之,在看到沈易之也一样用冷淡的目光看着他时,眼底最后一丝希冀缓缓抽离。

我轻慢地拎起他的衣领,生生将他从龙榻上拖起来,逼他看着我的眼,笑得满足,“李璟钰,这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怎么样?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走下坡路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怎么样?得病的这几个月,你应该每天晚上都疼的睡不着觉吧?你知不知道看着你如今的模样,我有多开心。”

李璟钰的脸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生气起来,那张皮都被撑了起来,满是用力撕扯过后的皱痕,我松开手,像是玩弄一般钳住他的下巴,“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便宜了你,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的这张脸的时候,都日日夜夜睡不着,想我的母后,想我的二哥,想谢辞安,他们死的那么惨,你凭什么活的那么轻松?”

“你曾经给我灌毒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终有一天,自己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死去,你母亲折磨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最后会以如此奇耻大辱的方式死去?”

李璟钰的脸越来越僵,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朕,朕那么宠溺你,朕那么好,你怎么……”

“好?”我笑出了泪,“母后、二哥,谢辞安,哪个给我灌过毒药?他们若还在,你的好又算什么?他们会比你千倍百倍地纵我,你什么都不是,你的好在我这里就是恶心,让我时时刻刻都记着,你欠我三条命,李璟钰,你拿什么跟他们比?”

我站起来,冲沈易之使了一个眼色,沈易之了然地将昭妃带过来。

李璟钰看到昭妃的那一刻,挣扎地想起来,但被我摁在床上。

昭妃也看清楚了情况,想喊人,但被沈易之死死地摁住。

我伸脚,把他的脸踢到另一边,强迫地看着沈易之给昭妃喂堕.胎药,那双红透的双眼死死用力,他伸出手想来掐死我,但手还没碰到我的脖子就被我摁在了床上,之后就再也做不出别的动作。

李璟钰被我拖到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期待已久的儿子化成一滩血水,眼神凌乱地像个疯子,那模样和当初的我别无二致。

你看,人到崩溃的时候,表情都是一样的。

李璟钰,我当初的痛,你也总算是感受到了?

但这还不够,我望着那张濒死的皮囊,极度不甘心,又把他拉起来,把他的脸摁在那滩血水上,“你的儿子没了,我就是大梁的女皇帝,李璟钰亏你苦心规划,最后还不是落在了我的手里?对了,我再告诉你,你母亲的事情,是我一手促成的,是我给她灌的药,是我让沈易之进宫引.诱她,把她诱出宫的。”

“最后那天,是我亲手扒了她的衣服,把她扔到宫外的,你是不知道,她死前求我的那副那样,多么可怜可悲,可惜,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可惜她了,她应该和你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我登上皇位,看着她苦心孤诣的一切被我掠夺,你说,她那个时候又该是什么表情?”

“李璟钰,我就要让你愧疚我,让你对我有悔,让你心甘情愿地千倍万倍补偿我,这样,你看着我亲手夺走你的一切时,才会有撕心裂肺地疼,就像你一件一件地将我珍爱之物剥夺一样。”

他瘫在地上,用尽浑身力气,扯着我的手,眼里满是恨,“你如今这杀急眼的模样,和你眼中十恶不赦的朕有何分别,李娇娇,你说我虚伪,说我恶毒,你又何尝不恶毒?”

他骂着骂着就笑了,“李娇娇,你以为这皇位是什么好东西!”

“李娇娇,朕以永世不得轮回的代价诅咒你,和朕一样,今生今世,孤独至死!尝尽离散背叛之苦……”

他狂妄大笑着,沈易之捏着他的喉咙给他灌下了最后的断肠草。

他在地上蜷缩着,挣扎着,用手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脖子,脖子上满是抓痕,直到最后完全无法动弹,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嘴里喃喃。


我凑近,听见微弱的气声。

“李娇娇,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

那一瞬间,思绪仿若回到多年前。

父皇拿着书本拍李璟钰的头,“你知道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是什么意思吗?”

李璟钰不知道,只能摇头,父皇气地脸都绿了,大骂他是一个废物。

我站起来,“父皇,儿臣知道。”

“那你说说什么意思。”

“意思是龙飞到了过高的地方,必将会后悔,因为物极必反,事物发展到了尽头,必将走向自己的反面。”

物发展到了尽头,必将走向自己的反面。

是啊,我最后成为了和李璟钰一样的人,斩尽杀绝,成了母后口中的疯子。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


15

李璟钰死了,死在我生辰这天,死的凄惨,死的时候,双目圆睁,仿若要让世人揭发我的罪行。

沈易之告知朝臣,李璟钰是被人下毒,断了性命,敬国公主全力救治,劳心劳神也没救下来,昭妃因为思念李璟钰,带着腹中的孩子投井了。

一时间,举国哀恸。

梁国后继无人,在沈易之极其同僚的推荐下,我成为大梁女帝,大梁历史上第一个女帝。

登基仪式定在李璟钰葬礼的第二月,沈易之说那日诸事大吉。

这期间的所有,沈易之都尽心尽力,唯恐让我不满意,此前,沈家专门为了亲事修建的宅邸也修建好了,如今看来,是住不进去了。

掌事大太监告知我,沈易之这段时间都在加紧学习宫中礼仪,时刻都在为进宫做准备,上朝是也常有人问我打算何时与沈易之完婚。

李璟钰的事情让他们忌惮,他们生怕我无子,重蹈覆辙。

我总是笑笑从不回答。

登基大典前三天,沈易之终究是没忍住,亲自来找我,彼时,我正在勤政殿批阅奏折,李璟钰去世之后,不少事情都要重新规划,从前他信任过的朝臣,被我一个又一个地罢黜,不到一个月,残余旧党被我洗了个干干净净。

沈易之如往常见我那样,带了一堆宫外的吃食,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我面前的小盘子里,安静地站在我身边看我批阅奏折,身上好闻的香味淡淡地扑面而来。

他双手放在我的肩上,不敢用力,问我,“陛下这两日操劳,消瘦了不少,看的臣心疼。”

“不过是应该做的事情,父皇做了数十载尚不知累,朕又岂能叫苦不迭?”我平淡地回着他的话。

沈易之弯起眉角,温柔地要来抚我的手,“陛下,这两日群臣都在关心陛下的婚事,陛下像是一直都不急的样子,先皇留下的圣旨本是这个月便赐我们成婚的。”

我蹙然停笔,狼毫笔尖在奏折劈了叉。

沈易之明显心悸了一下。

我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来看他,冲他笑,“沈丞相就这么着急?”

“那是自然,婚嫁之事……”沈易之话还没说完,眸光和我眼神相撞,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我虽然在笑,但眼底的笑意和那日毒杀李璟钰时几乎差别。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推倒了桌上的吃食,瓷器砸到地上,落地清脆响。

那一瞬间,他心如死灰。

我轻轻抬起他的脸,凝视他的眼,那双眼星辰眼早就黯淡无光,蒙上了一层灰暗的尘,已经不似我第一次见他时那般单纯。

沈易之已经瘫坐在地上,我也跟着他席地坐在地上,勤政殿的门紧闭,只有几缕不明朗的晨光从缝隙间漏进来,照在他惨白的脸上。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惨白的脸,笑道,“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跟那些人一起坐在那里,一直朝着我看,那时你兴致满满地说,你要做一个纯臣。”

“可是啊,这个纯臣,最后亲手毒死了他本该效忠的君主,你说这样的人,算不算纯臣呢?”

沈易之结结巴巴地想说话,我伸手捂住他的脸,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沈易之,李璟钰的死你出了多少力,你清楚,最后那个孩子也是你灌的毒药,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红着眼骂我无耻。

“沈易之,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以为李璟钰的死会没人怀疑吗?沈易之,需要有个背罪的人……”

沈易之笑了,笑得那么可悲,“所以陛下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我顶罪的对不对?可是……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你?”我起身,思绪有些游离。

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沈易之,我照例和往常一样去给李璟钰送汤药。

我在李璟钰的门口,听到了李璟钰与人的交谈。

“她虽然说是朕的妹妹,但说到底,不是一个母亲生的,是该有些忌惮,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是朕这么多人里面最信任的那个,由你照看长公主,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朕放心。”

“她近来举止怪异,朕怕她有异心,朕便把这件事情交于你了,也兴许是朕多想了,你且去吧,切勿让她发现端倪,但愿是朕多想了,一切顺利的话,日后,你父亲的丞相之位一由你继承,朕保证,日后朝堂会永远有你们沈家的位置。”

“谢陛下垂青,臣定为陛下殚尽竭虑。”

我站在墙角,看着沈易之风光无两。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你一开始就在给我设局,让我去给李璟钰下药,我当时怎么就会没有发现呢?”沈易之抱着头,痛苦地不成样子,“是啊,我怎么会相信这天底下会有这么温柔的人,温柔到可以对自己的杀夫仇人以礼相待。”

“可是我偏偏就是信了,信了你的良善,我信你和李璟钰不是一样的人!”他止不住地发抖,看向我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求饶,“可是后来,我真心地爱过你,陛下,我是真的爱过你,我愿意堵上自己的一切陪你去干诛九族的罪……”

“可是朕看到你就恶心啊……”我端上一早就准备的毒酒,放在他手边,“你太天真了,朕怎么会对一个一开始就算计朕的男人动心?朕对你的那些好,不过就是放下让你放下警惕而已,是你自己入局了,怨不得朕。”

“可是我真心待过你啊,就连,就连先皇,后来也真心待你啊……”

“悔过的真心,算真心吗?”

他忽然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李娇娇,你和李璟钰有什么区别,你们两个人都是疯子!你真能装,装地骗过了李璟钰,连我都骗过了,李娇娇,这么长时间,对我,对先皇,对我们的真心相待,你可有过一刻的心软?”

良善?

谢辞安去世了,我就没了良善。

自此为复仇而活。

沈易之丢了他的儒雅端庄,骂了我整整两炷香的时间,我没生气也没恼,安静地听着他骂。

后来,他骂不动了,坐在地上喘气,竟然夸起我来,“陛下,你真有当皇帝的潜质,一样的心狠手辣。”

我后来想,为什么当初沈易之骂我的时候,我半句辩驳的话都没有。

大抵是因为无法反驳。

沈易之说的是事实。

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变得心狠手辣,变得猜忌多疑,变成了李璟钰的模样。

变成了我最讨厌的人。

我从勤政殿离开没多久,大太监告知我沈丞相在勤政殿服毒自杀,终年二十一岁。

背下了毒杀李璟钰和皇嗣的罪,沈家被抄家。

自此,大梁最盛家族沈家倒台,一夜走向落寞。

我杀沈易之还有一原因,当日李璟钰下旨赐婚时,满朝皆知,我不能轻易毁约。

毁不掉婚约,那便只能让沈易之去死了。

李娇娇今生今世只有一个夫君,那便是风光月霁的世子谢辞安。

我没敢去见沈易之最后一面,我知道我愧对他。

可我低不下头,也不能低头。

*

我登基那天,日月朗朗,国师亲自扶我上座。

我身着华丽的龙袍看着底下的群臣叩首。

母后,看到了吗?我也是能当皇帝的。

只是我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

回不了头。

登基后,我将母后和二哥的墓迁入皇陵,为他们重办葬礼。

我将谢辞安的牌位亲手放在我的寝宫中,日日焚香叩拜。

此后,常有新晋的大臣询问我的婚事,我总是说,早年间嫁过一个极好的人,难以忘怀,从今后,怕是不会再嫁了。

我笑说,要为大梁奉献我的一生。

五年后,夏国骚乱频发,屡犯大梁边境,夏国新任君主更是多次挑衅。

大臣拿不准主意,私下里都说曾经的驸马是夏国皇子,新皇又是驸马哥哥,我定会放夏国一马。

我却在次日下旨御驾亲征,亲自捉拿夏国君主,夏国皇室尽数贬为奴。

不到一月,夏国投降,归服大梁。

回来当晚,我在谢辞安的灵牌前长跪不起。

我想,谢辞安这辈子都应该不会原谅我了。

可我是大梁女帝啊,不能为任何人低头,谢辞安也不行。

终于啊,我成了和李璟钰一样的人。

一个猜忌、多疑、心狠手辣的疯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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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书法